【摘要】本文記錄了筆者重讀吳梅日記的一些新發現。
2024年初,筆者又重讀吳梅日記,時至今日,可以說有不少新收穫。除了在前面文章:書海覓趣 -- 章鴻釗的《南陔永慕圖》中所提到確認了先生的《南陔永慕圖為章鴻釗賦》的創作時間外,還發現了過去閲讀時漏掉的數條與先生有關的日記記錄。其中的一條被筆者漏掉的日記記錄如下:
1934年7月12日(六月初一日),「晴,仍無雨意。……。又至内母舅潘由笙(昌煦)家。渠近日不做官,不教書,不交客,不與聞地方一事,矮屋籐床,依然寒素。吾甚佩之。晨起作大楷,讀《十八家詩鈔》。專作五古。前見挽竹林兄四首,致佳。今又示挽伯淵詩四首,自謂較前四首更勝。其第三首專論填詞,憶及彊村,蓋由笙與孝先,皆古文,戊戌會試,分房所得士也。人能不忘根本,便是至性,非所論於今之人矣。」
下面筆者來逐一解讀這其中之含義。
首先,因為先生於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夏退隱,那日記中「不做官」、「不教書」、「不與聞地方一事」還是比較好理解,因為隱居了嘛。
其次,日記中提到先生「晨起作大楷」,就坐實了之前文章:書海覓趣 -- 家宴過後,新生活開啓 中所提到的關於先生早起練習書法的傳聞。
再次,日記中提到先生「讀《十八家詩鈔》。專作五古。」為什麽是讀《十八家詩鈔》呢?這其實和先生的師父李超瓊有關聯。讀李超瓊日記可知,當年李超瓊被分配到江蘇為官,而晚清當官需排隊,李排隊等了很長時間,仍未獲實缺,有些苦悶焦躁,於是找同鄉長輩李鴻裔(少眉)尋解。李鴻裔早年曾為曾國藩幕,他將曾國藩的《闕齋日記類鈔》兩卷贈給李超瓊,讓他認真研讀。后李超瓊亦成了曾文正公迷。先生是李超瓊的高徒,李自然將其研究曾文正公之心得傳授給先生,而這《十八家詩鈔》正是曾國藩所編。先生退隱后,並未購置田地。先生當年在進士舘是學習過理財的,自然知道僅靠現有積蓄,未來生活恐難以為繼。遂苦練書法和詩詞,一方面是興趣愛好使然,而另一方面,先生大概認爲在那紛爭動蕩的年代,即便到了晚年仍需準備好一門謀生的技能吧。
還有,就是這段日記中提到先生與清末著名詞學家朱祖謀(彊村)的關係,筆者將在下一篇文章中再展開。
再有,日記中最難理解的是「不交客」。作爲詩人,與文人墨客朋友們聚會,一起對酒當歌,乃人生一大快樂事,為何也要戒掉?筆者按吳梅提供的綫索,最終在先生所作《吳伯淵(曾源)挽詞》中找到了答案。日記中提到「今又示挽伯淵詩四首,自謂較前四首更勝。其第三首專論填詞」,現將該詩的第二和第三首列出,如下:
交遊重氣類,史稱德星聚。
區區科第榮,賢者非所詡。
曩時盛嘉會,酩酊義有取。
諸公皆長鯨,賤子廁小戶。
豪飲吞江湖,高談挾風雨。
是為生平歡,忘形到賓主。
而吾年甫艾,即辭杜康伍。
非以謹小節,懼觸貴人怒。
謂當善葆衞,蒼生期有補。
鉛刀倘作芒,一洗腐儒腐。
功業今何如,前塵不堪撫。
二三文字交,零落漸荒土。
此身果焉用,婆娑歎江樹。
文辭非小技,未可等雕蟲。
蓼莪寫其孝,荃蓀攄其忠。
古來作者林,軌轍循無窮。
溯洄及兩宋,詞學盛江東。
君才本宏富,聲律尤兼通。
團扇軟絲碧,燭淚殘妝紅。
深情託柔翰,字字斟羽宮。
老輩如戈孫,寬嚴並折衷。
井眉播佳刻,壇坫真堪雄。
憶當六一社,歸轡時匆匆。
選言示矜喜,效顰頗難工。
三戰竟棄甲,終自成阿蒙。
慚媿負衣缽,兼慟彊村翁。
筆者認爲「不交客」的答案在第二首的「而吾年甫艾,即辭杜康伍。非以謹小節,懼觸貴人怒。」這意思就是說先生剛過五十,就不得不和酒說拜拜了,原因是怕貴人怒呀!貴人者,先生夫人華氏也。
而第三首的「憶當六一社,歸轡時匆匆。選言示矜喜,效顰頗難工。三戰竟棄甲,終自成阿蒙。」似乎更是點出了觸發貴人怒的時間點。1929年7月7日(六月初一日),鄧邦述、吳曾源、吳梅等因先生自北平回蘇而聚集飲酒填詞,而成立六一詞社。成員有鄧邦述、吳曾源、吳梅、楊俊、潘承謀、張茂炯、蔡晉鏞、顧建勳、王謇、蔡寶善、高德馨和先生等。鄧邦述在《六一消夏詞》序中有敘述「己巳之夏,潘君芯廬自燕南歸,同人觴之而侑以詞。因是而有填詞消夏之約,時為六月一日,故名六一社焉。及夫芯廬既去,䱐隱不歸,集者九人,期以五日。曆三閱月,得十八題。……。」先生參加了前面三集,共填詞三首《江南好·六一詞社同人宴集》、《隔浦蓮·消夏灣》和《西子妝·西湖懷古》,因先生是初次學習作詞,興奮不已。在第三集時,忘了醫囑,多喝了兩杯,回家后為夫人所察覺,觸發貴人怒,結果就是先在夫人前「棄甲」一次,後面的集肯定就沒法去了,又「棄甲」一次,哈。這段筆者稍微開了點點腦洞,但即使不是這次,定是有一次被夫人發現喝了酒,觸發貴人怒。後來先生知錯必改,於是有了「不交客」之說。看來,先生高壽,金匱華夫人自然居功至偉。此亦是命也。
好了,到了文章結尾,但仍感意猶未盡,考慮再三,乾脆把這次重讀吳梅日記的最大收穫放出來吧。那就是筆者終於搞清楚了當年先生從北京大理院以病辭職的真實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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